鲁拜集(一)

从鲁拜集学波斯语

今天来看一首诗。

顺带一提,鲁拜集这种四行诗的格式就和绝句一样:一二四句押韵。

原文说是第119首,英译本应该是第31首(中译毕竟从英译本来的估计也是同顺序)。

p.s 如果有人看到这篇并且懒得学的话可以直接拉到最下面看解析,虽然应该没啥人看。


原诗

از جرم گِلِ سیاه، تا اوج زحل

کردم همه مشکلاتِ کلی را حل

بگشادم بندهای مشکل به حَیَل

هر بند گشاده شد به جز بند اَجل

拉丁文转写

Az jerm-e gel-e siyāh, tā owj-e zohal

Kardam hame moshkelāt-e kolli rā hal

Bogshādam bandhā-ye moshkel be hiyal

Har band goshāde shod be joz band-e ajal

英译

Up from Earth’s Center through the Seventh Gate,

I rose, and on the Throne of Saturn sate,

And many a Knot unravel’d by the Road;

But not the Master-knot of Human Fate.

中译(郭沫若版本)

从地心升到第七天门, 升到土星座上高坐, 沿途解释得无数的哑谜; 人生的大哑谜却可猜推不破。


解析词句

再来就逐句看吧。

از جرم گِلِ سیاه، تا اوج زحل

از (az): 从……

  • 在诗里面有时会省略成ز(就是把前面的a去掉)
  • 这个词的起源可以追溯到PIE的**sekʷ-*,也就是和英语的“sequ-,secut-,su-“同源,例如pursue/sequence之类的。

جرم (jerm): 微粒,颗粒

  • 这个词从阿拉伯语借来的,众所周知阿拉伯语的词根都是一套套“组合”,而jīm rā mīm (ج ر م)这个词根的原义是切断或分离(但后来用更多的是表示罪行,可以看作是破坏秩序,与神分离的行为),总之在波斯语中更倾向取它切断、分离后的“微粒”的意思
  • 最重要的是有个特殊语法“耶扎菲(اضافه‎)”,所以加了个-e类似中文里“的”之用途,双重套娃就是原文“جرم گِلِ سیاه،(jerm-e gel-e siyāh)”(虽然阿拉伯文字体系都不标元音😡),直翻就是微粒黑色,然后毕竟是后位修饰法所以倒着翻回来就对了。

گِل (gel): 泥,黏土

  • 这个词追溯到PIE的**gleh₁y-*,也就是和glue/clay同源。
  • 同上有耶扎菲。

سیاه (siyāh): 黑色

  • 这个词完整的传到了土耳其语的siyah,十分有意思。
  • 如同刚才所说,形容词是后位修饰法,这点就和土耳其语不一样,没记错的话德语就是这样。

تا (tā): 到

  • 没啥好说的,“از…تا” (从…到) 是常见的搭配。

اوج (owj): 顶端,最高点

  • 这个词追溯到PIE的**h₂ewg-*,也就是和奥古斯都同源(augustus),都是至高无上的意思。
  • 同样的有耶扎菲的存在,所以加了个-e变成(اوج زحل)

زحل (zohal): 土星

  • 从阿拉伯语借来的词, ز ح ل (z-ḥ-l)这个组合就表示远的,而土星正好是七星(就是拿来做星期的那七颗:月、火、水、木、金、土、日)中最远且走最慢的那个。
  • 值得一提的是,按远近快慢顺序排的话是“月水金日火木土”这个顺序,也就是说作为最慢最远的土星是第颗,所以也就有了翻译的“第七天门”这 个说法。

کردم همه مشکلاتِ کلی را حل

کردم (kardam):我做了

  • 这个词可追溯到PIE的 *kʷer-,也就是和create同源。
  • 至于动词变位,这是 کردن (kardan, 做) 的过去式第一人称单数形式,也就是加上-am(对,和土耳其语和像都是m结尾,但土语有元音和谐律)

همه (hame):所有,全部

  • 从PIE的*som-来的,和same是远亲。

مشکلات (moshkelāt):问题(复数)

  • 这个词也是从阿拉伯语来的,مشکل (moshkel, 问题)这个阴性词加上阿拉伯语中表复数的ات (āt)就变成 مشكلات (mushkilāt)
  • 而مشکل (moshkel)本身来自 مشكل (mushkil),也就是 “ش ك ل” (sh-k-l)这个组合(表形式、形状)的第四种形式,通常是表达状态或使役。也就是说形式复杂困难进而产生了问题

کلی (kolli):一般、普遍的

  • 从PIE的*kʷel-来的,表示围绕或转动,自然而然到了古波斯语就变成了完成或全部(围绕一圈就是全部)。
  • 值得一提的是阿拉伯语的 كلي (kullī),意为"全部的,普遍的"可能是互相影响而来的词。

را (rā):

  • 用来后置作为标记宾语,所以解决了普遍的问题

حل (hal):解决

  • 依旧是从阿拉伯语来的, حل (ḥall)的词根是ح-ل-ل (ḥ-l-l)的第一形式(也就是基本形),意为"解开,解决"
  • 延伸说一下,ح-ل-ل (ḥ-l-l)和ح-ر-م (ḥ-r-m)正好形成二元对立——前者是解开,自由;后者是禁止,神圣。
  • حل کردن (hal kardan, 解决) 是一个复合动词,由阿拉伯语名词 حل 和波斯语动词 کردن 组成。这种结构在波斯语中很常见。他们很喜欢用某某+کردن来表示动词,例如کار(做)+کردن(工作)就是做工作کارکردن。

بگشادم بندهای مشکل به حَیَل

بگشادم (bogshādam):我解开了

  • 由前缀 ب (bo-) 和动词 گشادن (goshādan, 打开) 组成。这里有个语法知识点:有些动词词干既要加前缀又要加后缀,例如这个词就是加了ب (bo-)和后缀的م(-am)。前者控制了时态(过去简单时),后者控制了人称(我)。

    至于这个گشادن (goshādan),维基词典没说,但经过我查了这本大词典(AnEtymologicalDictionaryOfPersianEnglishAndOtherIndo-europeanLanguages)之后找到了,分别由第523页的vi-(分开)和404页的sě-(绑)组成,各自的英语同源词有with和separate。所以把绑着的东西分开就是解开。

بندهای (bandhā-ye):结,纽带(复数)

  • 可追溯到PIE的*bhendh- (绑),非常明显就是和英文的band同源。
  • -های (-hā) 是波斯语常见的复数后缀
  • -ye 是耶扎菲(这是它的第二种发音ye,有时候就单纯e,原因就是现在后面已经有元音了所以补一个y辅助发音)

مشکل (moshkel):困难的

  • 来自阿拉伯语 مشكل (mushkil),如前面所述

به (be):用,以

  • 可追溯到PIE的 *pḗds (脚)

حَیَل (hiyal):计谋,策略(复数)

  • 还是从阿拉伯语حيل (ḥiyal)来的, 乃是 حيلة (ḥīla, 计谋) 的复数形式(对的它是不规则变化)。~~ح-ي-ل (ḥ-y-l)~~应该是ح-و-ل (ḥ-w-l)这个组合是改变的意思,计谋自然就是一种因应情况而作出的改变。

هر بند گشاده شد به جز بند اَجل

هر (har):每个

  • 从PIE的*sol-来的,找一个最相近的例子就是hologram,当然solo之类的也是,反正都符合格林法则等音变规律。

بند (band):结,纽带

  • 如前所述,记得波斯语和英语一样在说“每个”的时候是单数。

گشاده (goshāde):被解开的

  • 这是刚刚提到 گشادن (goshādan) 的过去分词形式,这里讲一下被动的语法点:过去分词+شُدَن(shodan,变成)。

شد (shod):变成了

  • 这个词可追溯到原始印欧语 *kei-(设置在运动状态中)虽然很抽象但同源词有excite/cinema之类的。
  • 记得这里شُدَن(shodan)自己本身也要变成过去时شد (shod)

به جز (be joz):除了

  • 由PIE的*bʰegʲʰ-iks来的,表示外面或例外,在PIE延伸出往外推的意思之后就有了同源词bank/bench(顺带一提这本来是银行里边专用的椅子)

بندِ (band-e):

  • 这里我们又看到了 耶扎菲,连接 بند 和 اجل

اَجل (ajal):死亡,期限

  • 来自阿拉伯语 أجل (ajal),来自أ-ج-ل(alif-jīm-lām)这个组合,意为"指定的期限,死亡"
  • 日常口语中أجل 在阿拉伯语还可以拿来当作肯定回答,可能是从确定的期限变成肯定的意思。

解读诗句

其实也没啥好说的,第一句从黑土的微粒这个最小的意象,拉伸到土星的最高点这个代表最远的地方,这个跨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

第二句,“我解决了所有的普通问题”,一方面显示自己的强大,另一方面提前铺垫后面要说的不普通的问题。值得品味的是以英译为原本翻译出的“升到土星座上高坐”,比原诗更具有了一层”穷尽于高点安坐的高人“的意象。

接着用计解开困难的结,在翻译中变成了“哑谜”,我倒觉得“”这个原有的意象更好。同时用计谋这点也继续强化刚才的高人形象。

接着非常诗歌地带出,”除了死亡这个结“这样的描述,十分形象化的让我们能想象出人生这条线上最难以解开的,“死亡”这个结。

古今中外多少人欲求那长生之道,但依旧是这大千世界中,芸芸众生所打不开的“死・结”。